原创 民仲平 摆摊论江湖 收录于话题 成都大学党委书记毛洪涛自尽一事，因其身后留下一段抨击校长王清远的遗言而备受关注。民仲平也曾在《毛洪涛之死的背后，是仍待完善的“党委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评论过此事。 如今，成都市联合调查组就此事件出具的调查报告出炉，让我们拜读一下这个将调查报告写成赞美书的雄文吧，也一起学习下如何写一份让领导满意的调查报告。 以下纯属民仲平瞎说，我们还是要相信组织的调查结论。 1 表扬人民警察2020年10月15日，成都市公安局接警后，立即指令温江区公安分局迅速与其家属取得联系···圈定视频盲区，划定搜寻区域，深入走访群众，勘查关联设施场所，排查相关时段经行车辆及人员。成都市公安局主要负责同志赶赴温江区，组织民辅警、街道综治人员共计300余人，对周边重点区域以及江安河温江段50余公里水域进行拉网式搜寻搜救。···判断毛洪涛系溺水死亡，排除刑事案件。“立即”“迅速”“深入”，这些词汇生动诠释了人民警察“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的高大形象。 “公安局主要负责同志赶赴温江区”体现了领导不畏艰辛、亲赴一线、临阵指挥、敢于担当。一篇没有写出领导功绩的调查报告不是真正的调查报告！ “300余人”“50余公里”，这一连串数字，凸显了搜救的辛苦，也难为调查报告起草者，这估计是专门让公安局政治处算出来的吧。 但其实这段话，真正有用的就是最后一句——“判断毛洪涛系溺水死亡，排除刑事案件” 2 表扬领导事件发生后，成都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迅速责成市公安局与温江区委区政府组织力量全力以赴搜寻搜救。市委市政府及时召开专题会研究部署，分管市领导会同市委组织部、市委教育工委相关负责同志多次到毛洪涛同志家中看望慰问家属、了解相关情况。搜寻发现并确认毛洪涛同志遗体后，分管市领导会同市级相关部门负责同志及时向毛洪涛同志家属通报···，对家属表示深切的慰问。市委市政府组成工作专班···协商做好善后事宜，分管市领导和成都大学领导多次上门看望慰问毛洪涛同志家属，根据有关规定全面落实各项抚恤政策。“高度重视”“迅速责成”“全力以赴”“及时召开”“多次看望”“及时通报”“深切慰问”“组成专班”“多次上门”“全面落实”，这一个个小词整的，我都怀疑联合调查组是不是专门从办公厅或政研室借调笔杆子了。 这段话其实就是想说，毛洪涛出事后，领导很重视，开了很多会，操了很多心，去家里看望了好多次。但就整个调查报告来说，这一段可以直接跳过。 3 毛洪涛自己心理有问题鉴于调查中毛洪涛同志家属、同事和学生反映毛洪涛同志生前身心健康存在异常状况，成都市成立由省市精神卫生机构专家组成的医学专家组···进行专业医学评估···综合分析认为，毛洪涛同志长期以来工作上自我要求高、压力大，出现明显身心疲惫状态，其社会角色、自我预期与心理感受落差较大，缺乏专业医疗帮助和有效疏解，在较长时间内其焦虑情绪日益加重，在认知上逐渐形成一种思维定势，并采取极端行为。这是不容易被人发现，但又是整个调查报告中最具有创新性的地方。这段话无形之中，开辟了官方对官员自杀身亡的新定义——“完美主义致死” 民仲平曾在《从“不幸离世”到“自毙身亡”，组织会给给自杀官员什么样的定语》（点击查看文章）一文中，详细的分析过官方对自杀官员的定义。这里面，有“因病逝世”，有“畏罪自杀”，有保持沉默，而“因病逝世”里有癌症、有抑郁、有精神分裂，但还从没有过因为“自我追求高”造成的“焦虑情绪”而自杀的。 图源：中铁建董事长陈奋健 陈奋健的纵身一跃，也成为当时的舆论话题。不过陈奋健并没有留下什么遗言，让这位工程施工领域的大亨死的破朔迷离。 这个我建议，可以命名为“完美主义致死”，组织在给毛洪涛致悼词的时候，可以写上一句： 优秀的XXX员，杰出的教育工作者，真正的完美主义者······ 自我追求过高会不会让人难承其重？这个民仲平不知道答案，民仲平只是想问，这个“焦虑”是到了什么程度呢？这个“认知上的思维定式”又是什么？ 4 表扬调查组针对毛洪涛微信朋友圈所发有关内容，联合调查组调取了成都市委第四巡察组对成都大学党委巡察的报告，市纪委监委日常监督检查、市委组织部干部日常考察等相关材料；查阅了成都大学党委常委会记录纪要、校长办公会记录纪要54份等共计172份；与前三任党委书记和现任领导班子成员、中层干部、教职工代表开展了个别谈话···共计316人次。经反复核查，毛洪涛所反映内容缺乏事实根据，与调查谈话中成都大学领导班子及师生反映情况和实际感受出入较大。自己写的报告，不赞美下自己怎么对得起一个月来的加班熬夜呢？ 这段话是告诉人们，能查阅的资料我们都查阅了，能谈话的也都谈话了，下面我们说的结论很靠谱、无可指摘。那下面我们就看看调查组给出的结论： 5 表扬组织部门关于毛洪涛反映的王清远“连续挤压三任党委书记”问题。2013年12月成都大学校长职位空缺后，成都市商请省级有关部门和在蓉高校推荐了包括王清远在内的4名人选，经认真比选研究，决定选拔王清远担任校长。王清远校长，是组织部门精心挑选的，组织部门是有担当的，当时可是给了四个候选方案呢。 王清远到任后，在毛洪涛之前与三任党委书记共事。第一任因担任党委书记近10年而交流任职，第二任因已到任职年限后按规定免职，第三任因工作需要结合干部个人意愿组织安排交流，三任党委书记职务变动均系正常的干部调整。在三任党委书记任职期间，组织上未收到过党委书记被王清远同志“挤压”的反映。毛洪涛的遗言里说，他的前三任党委书记都是被王清远排挤走的，这短话是对此的回应。 这里所说的第一任党委书记是指的屠火明。屠是成都大学成立后的首任党委书记，06年2月上任，15年1月离任。且不说大学党委书记一职有没有严格的干部交流期限规定（因为大学里的领导干部往往可以突破干部管理的规定），就是到十年必须交流，那么屠的交流应该是在16年，而不用早到15年。如果说是组织部门提前考虑到交流的问题，那么为什么15年1月到7月，整整半年的时间里，屠只是“另有任用待安排”呢？一般的干部交流，都是几个单位的领导共同调动，甲单位的A到乙单位，乙单位的B到丙单位，丙单位的C到甲单位，这样的调动往往是几天甚至一天之内就完成的，根本不会出现其中一位干部在家“待业”半年的情况。 第二任是毛志雄。调查组给的解释是任职年限到了，要退休。疑问来了，毛志雄上任的时候是59岁，难道组织只让他干一年？这很可能是组织打算让他干到60岁之后的，因为大学的领导可以打破退休年龄的限制，比如前几天刚退休的西交大党委书记张迈曾已经66岁了。就算是组织非让毛志雄退下来，那为何在他被免去党委书记后，又被任命为成都市文化体制改革和文化产业发展领导小组副组长呢？虽然这是个类似于“资政”的职位，但也谈不上是真退休。 第三任是罗波。调查组的说法“组织根据工作安排结合个人意愿”予以交流调动，其实这句话暗含的潜台词就是个人想走，因为一般的工作调动，只是“组织感觉工作安排”。而且罗波交流去的地方是成都政协副秘书长，这显然是本人想提前退下来养老了。正常交流不会有实职一把手交流去大闲职的，如不是特别想退，本人意愿可不会是这样的。 综合来看，在这一点上，调查报告并不能让民仲平信服。 毛洪涛同志到任初期，因专业背景、工作经历、性格特质、思路方法与王清远同志有差异，在具体工作上存在过分歧。2019年9月，毛洪涛同志向市委组织部作了反映，市委组织部主要负责同志在调查了解相关情况后对毛洪涛、王清远同志进行了谈话提醒。此后，通过工作磨合，两人总体配合较好，班子运行正常。2020年5月12日，毛洪涛同志到市委组织部汇报工作时主动谈到，“近段时间与王清远同志协作配合较好”。这段话呢，是说毛和王两人因为客观原因，在工作上有些分析，然后组织部门都给摆平了，而且毛对组织部门的摆平结果很满意。 书记和校长不和是个很严肃的问题，一般人轻易不会挑明。 当一个单位党委书记都去组织部门反应两人不和时，说明这个问题已经很严重了，早就不是“具体工作上存在分歧”的问题了。 而且对这种问题的解决，只是谈话提醒，明显是不够的。当年，空军某航校校长与政委发生矛盾，空军司令直接飞了过去进行调解，这才使两人矛盾化解、重新合作。 而且毛洪涛向组织部门汇报时提到问题已解决，这明显是给组织部门个面子。组织部门找我谈话了，提醒我注意这个问题，难道过后我能说问题还在，问题还没有解决吗？ 6 表扬王清远关于毛洪涛微信反映王清远“拉帮结派、排斥异己、独断专行”“建立利益集团和独立王国”“用阴招、泄私愤、拉山头、无底线”问题。···调查谈话中，谈话对象普遍认为王清远属于学者型领导干部，性格很直，有什么不同意见，均直截了当、当面表达，有时比较固执，但没有发现王清远同志“独断专行”和“用阴招、泄私愤”的情况，也未发现“拉帮结派”的现象。且不说这种谈话能谈出什么真话实话，就是拿调查组收集到的信息进行分析，也能发现问题。 一般同志，如果对领导不满、有意见，在民主生活会或者组织谈话时，他会直接批评，直接将不满说出来嘛？不会，中国人喜欢委婉一点表达。这里的“性格很直”“直截了当”“当面表达”“比较固执”其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含蓄的批评。“比较固执”说难听点不就是独断专行嘛，而“直截了当”“当面表达”更是很容易让民仲平的脑海中形成他与毛洪涛就某个问题互怼的画面。 关于毛洪涛同志微信反映王清远同志“披着学者的外衣，满心名利追逐”“营私舞弊、中饱私囊、无视群众利益”问题。王清远2018年获得国家自然科学奖二等奖，2019年入选中国工程院院士有效候选人、天府杰出科学家，是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获得者。学校班子成员和中层干部普遍认为，王清远同志不存在“披着学者的外衣，满心名利追逐”的问题。这段话堪称是全文的高潮！不仅没有批评王校长，还把王校长近些年来获得的重大荣誉一一罗列。可是了解学术圈的都知道，王校长获得这几个荣誉帽子，恰恰就证明了自己的“满心名利追逐”。 学校班子成员和中层干部普遍认为王校长是个好人，这个也很好理解，死者已去，活着的人还当着校长呢。 得罪死人容易，得罪活人难啊。 关于毛洪涛同志微信反映学校“管理混乱、隐患丛生”“短期行为，贻误事业发展”问题。近年来，四川省、成都市高度重视成都大学发展，从部省高校选拔优秀干部人才充实学校班子和学科团队，形成了较为完善的学校管理制度和运行机制。谈话对象普遍认为，在学校党委坚强领导下，学校党的建设、学科建设、教学管理、教育质量都上了新的台阶。2016年，学校首次进入国际自然指数榜单，2017年学校成功获批博士学位授权立项建设单位，2018年学校成功由成都学院更名为成都大学。2014年至2020年，硕士学位授权点从1个一级学科增加到9个一级学科和类别，研究生招生专业从6个增加到24个，承担国家重点研发计划及重大专项14项。学校“软科中国大学”排名从2017年445位上升为2020年266位，国际自然指数榜单全国高校排名从2016年363位上升至2020年166位。学校师生普遍反映，近年来学校建设管理日益规范，发展目标更加清晰，在学校管理和发展中虽然有需要完善的地方，但不存在毛洪涛同志所指的严重问题。这段话是全文的第二个高潮。一连串的数字，雄辩的向世人证明，成都大学的发展一点毛病都没有，谁看它有问题谁才真有问题。 而且细心的人可能已经发现了，这些成绩，都是在2014年王校长上任之后取得的。真是没有王校长，就没有成都大学的今天啊。 毛书记，你冤枉好人了！ 关于毛洪涛反映王清远“不讲政治、破坏规矩”“强力防御全面从严治党和党委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政策要求”问题。···毛洪涛在召开的学校中期总结会上公开表示，“我们认真落实党委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各项要求”“我和校长建立了正式密切的沟通制度”。2020年9月，毛洪涛向来校调研的上级领导主动介绍，“学校党委在学校工作中把方向、管大局、作决策、保落实，对学校工作进行全面领导”。毛洪涛同志反映的“不讲政治、破坏规矩”的问题缺乏事实依据。这段话也挺搞笑。在中期总结会这种大会上的讲话，且不说是不是校党委办给拟的讲话稿，就算是毛洪涛亲定的稿子，这也只能算是官样文章，难道毛洪涛能在大会讲话说“我和校长有矛盾”“党委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没有抓好”吗？ 向来校调研的上级介绍情况也是这个道理，这时候肯定是捡好话说啊。 7 表扬式批评经认真核查，尽管毛洪涛同志微信反映的问题与事实不符，但在调查中也发现成都大学还存在学校管理制度机制不够完善、学科建设发展不够均衡、教职员工反映的问题解决不够及时等问题。成都大学要担当担责，认真整改落实。加强干部职工的日常教育管理，全面及时了解思想动态、愿望诉求，特别是在疫情防控常态化和经济社会发展任务繁重、多重压力叠加的情况下，进一步做好思想政治工作，关心爱护干部职工身心健康，加强心理情绪疏导疏解，积极引导通过正常渠道反映困难问题和诉求，着力营造严管厚爱、干事创业的良好氛围。这次调查发现的问题与毛洪涛反应的问题很难对应的上。我很好奇，调查组是如何将重点问题回避掉，然后选择了这三个放之四海皆可用的问题。管理机制、学科建设、职工问题解决，这些问题可以说是每个大学都有的，你可以用在对北大清华的调查报告上，你也可以用在麻省理工、哈佛上。 而成都大学领导也很不容易，要在“疫情防控常态化和经济社会发展任务繁重、多重压力叠加的情况下”开展工作，不过放心吧，这一切调查组都看在眼里，组织都理解。 在这里，民仲平真的为成都大学的领导的心理健康担忧，如此“任务繁重、多重压力叠加”，是很容易产生焦虑情绪的···· 这调查报告，一定能获得领导的好评。它不仅让大事化小，还将丑事化无、化美，堪称调查报告的顶级模板，建议体制内工作的朋友收藏好，平常多多研读，一定要学深悟透！ 看完此报告，得出的唯一结论是： 毛书记不讲官德，来骗！来偷袭，我们这些领导干部。这好吗？这不好！ 我劝！这位书记，耗子尾汁，好好反思，以后不要再犯这样的聪明，小聪明，啊，呃…官场要以和为贵，要讲官德，不要搞窝里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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