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连田田 田田小岛 2024-01-26 21:25 发表于瑞士
还没踏上乍得的土地,我们就已经遇到了麻烦。离开尼日利亚的前一天,我突然发现,从拉各斯飞往乍得首都恩贾梅纳的航班竟然不是联程。中途需要在喀麦隆出境,重新托运行李并登机,而不知情的我们并没有喀麦隆的签证。我们在惊慌中四处求助,终于有一个企业表示,他们在喀麦隆的同事可以帮忙。于是,在杜阿拉机场,我们跟着一位丰满而步履翩翩的黑人阿姨,填写了入境单,不知用什么方式顺利通过了海关。在一家福建老乡开的“北京饭店”吃了个饭,就结束了短暂的杜阿拉夜晚,我们再次搭上飞机,在深夜到达了乍得。在乍得,我们要深入非洲大陆的腹地,拍摄一个油田。第一个晚上,我们在首都恩贾梅纳的企业园区里度过。因为明天去到项目地后,可能会没有信号,我用内部的电话匆匆打给家里报平安,妈妈问:“这怎么显示是北京的号码?” 才发现,园区电话统一通过北京转接。在乍得,企业的安保和管理明显严格得多,园区里外的建设程度也截然不同。这是一个贫穷而危险的国家,复杂的地理政治环境,加上种族(当地有 200 多个民族!)、宗教纠纷,绵延多年的军阀争斗,内战冲突,让恐怖袭击在当地滋生。博科圣地,一个起源于尼日利亚的恐怖组织,在尼日利亚、乍得、尼日尔和喀麦隆交界处的乍得湖地区,多次发动自杀性袭击。仅仅三四个月前,在 2017 年的 6 月和 7 月,联合国就记录了约 130 起和博科圣地有关的恐怖袭击,共造成 284 名平民死亡。懵懂的我,带着一种无知者无畏的心情,开始了在乍得的旅程。
1
死亡之心
天亮以后我们早早出发,乘坐一架小飞机飞往油田项目地。去往机场的路上,我看着恩贾梅纳的街景,这个首都城市看起来非常破败,到处都是没有建完的房子,很多都没封顶,看上去像是废弃的毛胚房。同行的朋友说,许多当地人在赚了钱以后,并不会把钱存进银行,而是会用来买一些砖头,堆在房顶,或者是砌个半面墙……也算是一种形式的储蓄吧。
(俯瞰首都恩贾梅纳)
这个国家因其北部的乍得湖而得名,这是非洲第二大湖泊,仅次于维多利亚湖,周边来自尼日利亚,尼日尔,乍得,喀麦隆的居民全部都靠乍得湖用水。然而乍得湖的面积已经萎缩了超过 90%。(这一次乘坐的飞机,稍微大一些)乍得地处中非内陆,自然环境恶劣,全年高温炎热,被称为非洲“死亡之心”。当地石油开发始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此前国民收入主要依靠农牧业。2006年,中国与乍得恢复外交关系后,企业在乍得开始了勘探和开发工作,得到的支援来自“春风不度”的玉门关。1939年的玉门油田开发,称为中国石油工业的摇篮。经过78年的开发,老油田逐渐枯竭,玉门成为了一座空城,但从戈壁滩走出的玉门油田团队,却在异国他乡成为了中流砥柱。(航拍石油井火炬)来到项目地,首先要换上发的全套制服,从帽子,护目镜,长袖长裤,到防护钢头靴。温度高达 40 度,穿上所有衣服以后,我热得直发晕……但这里蚊子繁多疟疾频发,也有毒蛇出没,这些防护措施都是为了保命。(试穿制服)带我们去油田的同事刚从一次恶性疟疾中恢复,连续一个多星期,他高烧不退四十几度,在冷得打颤和热到暴汗之间不断切换,这也是为什么疟疾俗称“打摆子”。一趟折腾下来,瘦了好多斤不说,整个人都显得疲惫苍老了几岁。听完我默默放下了因为太热忍不住挽起的袖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好。下午我们来到附近的村子,村子大约有 350 人居住,项目开始前,这里本是一片灌木丛,随着项目的发展,逐渐通了道路,有了水井,红砖楼房和学校。村长表示,他的愿望是可以再有一家医院。40 度的高温,我在烈日中几乎睁不开眼睛。听到我们的声音,小孩子们全部挤到家门外来看热闹,有两个很漂亮的女孩,穿着传统服饰,戴着手链,很隆重地走出来。(村落景象)(美丽的女孩儿披着蓝色的头巾)(以往我们去各个城镇,一般都会拍摄最繁华的市集,但是这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几家小货铺)(草编栅栏围起的是一大家人的院子,孩子们纷纷好奇地来围观)回到住处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下午的一部分拍摄素材竟然消失了,相片,视频,采访等等,明明按下了录制键,在相册里却遍寻不得。我们很快想起今天早些时候,在油田附近,摄影机的显示屏受到不明干扰,画面频频闪动,不知是不是与此有关。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大家都感到有一些诡异,只好紧急计划在第二天补拍一些素材。(骑摩托车来的村民)一天下来几乎要中暑,我吃了藿香正气丸,好不容易可以躲到蚊帐里透一会儿气,发现明天还需要再加行程补拍,感到无比的精疲力尽和绝望。这种感受自来到乍得后几乎如影随形,这真的是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到处都是贫穷、荒芜、破败的。烈日、高温和蚊子携带的疟原虫带来不适和恐惧,已经盖过了旅途开始时的好奇和活力。可这样想着,看着镜头里面带笑意的当地人,我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抱怨。
2
炼厂日落
跨过层层壕沟,路障,栅栏和24小时监控,穿过由200人的总统卫队,400人的石油设施保护局准军事部队和公司保安卫队组成的三道防线,才能走进恩贾梅纳炼油厂的生产区。虽然拥有丰富的石油资源,乍得却长期依赖石油进口,究其原因就是只有原油出口,却没有一家自己的炼油厂加工石油。这座2008年动工,2011年投产运行的炼油厂是乍得国内首个炼油项目建设工程,在国家能源和经济安全中占有举足轻重的战略地位。炼油厂每年的产量逐渐可以满足当地需求,甚至富余出口。能源的自给也改变了当地人的生活方式——越来越少的人通过伐木生火过冬,而是用起了天然气。炼厂的柴油可以用来发电,保证紧急的电力需求,产品加工业也逐渐发展,例如聚丙乙烯加工厂,生产编织袋等生活用品。(落日余晖中的恩贾梅纳炼油厂)当然,炼油厂重要的战略地位也引起了恐怖分子的注意,他们曾经扬言要袭击两大目标,一是总统府,二就是炼油厂。拍摄炼油厂当天,我们不停地加快拍摄速度,为了赶在天黑之前,完成对炼油厂的拍摄。我们一行人乘坐一辆小巴前往恩贾梅纳郊区,小巴上有两位持枪的警卫负责保护。我们悄悄问司机,万一真的有恐怖分子来了,咱们这安保措施足够吗?司机露出意味深长地微笑,拍拍车门说:“子弹完全可以打穿这层铁皮。”(去炼厂的路上)路途荒芜,一路上我看见枯黄的草地和零星的树木, 这时正值雨季和旱季的交界。同去的同事说,雨季的时候会更为安全,因为道路泥泞,来自北方的势力不方便沿着道路南下。最近,随着雨水的逐渐减少,附近又开始发生武装冲突。即使司机努力加快油门,天色还是逐渐暗了。我们的车在夜色中奔驰,像一个移动的靶子,车上乘客的心情也逐渐不安起来。两位警卫拿着枪缩在座位上,看上去比无知的我更为害怕。为了缓解恐惧,大家开起玩笑,讨论如果真的遇到袭击该怎么办——在真正的考验面前,过去几周培养出的薄弱团队精神完全败下阵来。大家立刻表示,如果遇到袭击,自己将撇下他人,第一个拔腿就跑。(最后没能来得及在天黑前就回到营地,在路上看到了日落,也许是我度过得最为危险的日落时刻之一)离开乍得的时候,照例被机场安检和海关索要小费和刁难。看到我们带着许多摄影器材,工作人员傲慢地打量着我们,说行李件数超标了——我们明明购买了足够的限额。无奈之下,我们只能拿出了总统府签收过的采访函,展示我们被政府认可过的合法性。当时,代比总统已经在位多年。虽然这封函件没能让我们采访到的总统,但是总统府的印章在行李安检机旁显示出了权威。我们顺利通过了。几年后,我看到新闻,代比总统赴战场前线指挥政府军与反叛部队作战,没想到被一枚火箭弹击中,受伤不治。在他掌权的 30 年内,积累了 107 亿美元的海外存款,但这个国家的军阀割据,地方叛乱和部落冲突从未停止过。代比死后,他的儿子接任了他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