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民智国际研究院 民智国际研究院 2024-01-19 17:11 发表于北京
作者：莫祖明，民智国际研究院副秘书长、助理研究员
万佳怡，民智国际研究院研究助理
原标题：《南非诉以色列“种族灭绝”：加沙的一小步，南非的一大步》（以下图略）
2023年底，南非有了一个“大动作”——它先是在11月16日提请国际刑事法院（ICC）将正在进行的巴勒斯坦调查延伸到包括10月7日敌对行动升级以来的情况；不久后，又于12月29日向国际法院（ICJ）提起针对以色列的诉讼。其提交的长达84页的起诉文件主要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直接将以色列当局的“行为和不作为”定性为“具有灭绝种族的性质”，请求ICJ裁定以色列违反《防止及惩治灭绝种族罪公约》（以下简称“《公约》”）规定的义务。第二部分要求ICJ尽快采取临时措施，敦促以色列立即停止在加沙的军事行动。作为回应，以色列迅速表示将出庭应诉。以方政府发言人埃隆·利维（Eylon Levy）称，南非是“为反犹太种族主义者无偿战斗”，并反过来指控南非是“与哈马斯种族灭绝运动的犯罪同谋”。
自哈以冲突爆发以来，南非打出了一套外交关系降级组合拳：当即召回所有驻以色列外交官、议会高票通过动议关闭以色列驻南非大使馆，此后又在2023年末两次将以色列诉诸法院，可谓是当之无愧的“反以急先锋”。不同于中东地区的域内国家土耳其，南非与以色列相隔整片非洲大陆，究竟是什么驱使它在这次哈以冲突中表现得如此积极与强硬？
▲ 联合国国际法院于1月11日至12日就南非指控以色列在加沙地带实施种族灭绝的诉讼举行听证会。
南非的起诉决定并非一时兴起
首先，南非此举无疑与其历史伤痛有着密切联系。提及南非，种族隔离制度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历史上首批抵达南非的欧洲人曾不断通过武力手段从土著群体手中夺取土地并建立白人政府统治，禁止占南非绝大多数人口的非白人进入政治体系，限制他们获得财富的机会，并强迫他们生活在指定的“部落家园”建立物理隔离。随后，南非国民党上台搭建起了种族隔离制的法律体系，严重危害了该国非白人的生存权。在此期间，以色列曾向南非白人政府提供各种军事援助，而巴勒斯坦则坚定地声援南非黑人解放运动。尽管种族隔离制度在1994年被废除，南非社会也通过“转型正义（transitional justice）”成功避免了走向仇恨清算的道路，但直至今日，种族隔离的时代烙印仍深深刻在南非人民心中，笼罩着社会。
种族隔离的历史让南非人民更能与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巴勒斯坦人产生共鸣。在巴以双方长久的纷争中，以色列通过的充满争议的《犹太民族国家法案》仿佛重演了历史：巴勒斯坦人在以色列的自由行动受限，无权在以色列选举中投票，并不得不在不同的法律体系下接受审判。这些都是南非人民曾承受过的伤痛。正如南非司法部长罗纳德·拉莫拉（Ronald Lamorra）在听证会发言中指出，南非国父、反种族隔离领袖纳尔逊·曼德拉（Nelson Mandela）曾在纪念赢得选举的讲话中明确表示，“没有巴勒斯坦人的自由，南非人的自由就是不完整的。”南非执政党非洲人国民大会党在其最新的政策文件中亦指出，“南非和巴勒斯坦有着极为相似的斗争历史”。
▲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学生反对南非种族隔离
此外，南非在人权与种族议题上有着不容小觑的国际法底蕴。本次诉讼中，南非法律团队的领导人物是担任了八年联合国人权理事会巴勒斯坦被占领土问题特别报告员的约翰·杜加尔德（John Dugard）。他还曾担任联合国国际法委员会和巴勒斯坦领土人权状况调查委员会主席，撰写过大量关于巴以问题的文章，还曾对比分析以色列当局的行为与种族隔离制度。此外，英国著名律师、牛津大学国际公法学者沃恩·洛（Vaughan Lowe）同样是南非法律团队中的重要一员。他曾在2004年“关于以色列在巴勒斯坦被占领土修建隔离墙的法律后果”一案中代表巴勒斯坦出庭。可见，南非是有备而来的，其法律团队对人权议题和巴以问题有着深入研究。
走上反以“第一线”，南非“攻势猛烈”
在为期两天的听证会上，南非团队指出，以色列对巴勒斯坦实施的非法占领和种族隔离是长达76年的系统性压迫，是一个连续的行为，而非从2023年10月7日哈马斯突袭后开始起算。南非团队还表示，以色列的所作所为已表现出一种“灭绝种族行为的模式”。一方面，以色列的行为具有“灭绝种族的性质”；另一方面，以色列高级官员的一些公开言论足以证明其具备相应的意图和动机。同时，南非也强调其同样谴责哈马斯，但因哈马斯不是国家，不是《公约》的缔约方，因此无法被起诉。以色列团队则辩护称，首先南非与以色列之间不存在双边争端，不应诉至ICJ；其次否认其军事行动存在灭绝种族的意图，认为其回应哈马斯暴行的行为并不违法，更谈不上种族灭绝，而在是行使自卫权。以色列团队还指责南非试图将“灭绝种族”一词“武器化”。
▲ 南非法律团队
听证会期间，33位联合国独立人权专家共同发表声明，对南非此举以及对南非提供支持的国家、组织和个人表示欢迎，并再次呼吁在加沙实现停火。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福尔克尔•蒂尔克（Volker Türk）也表示，对严重违反国际人道法的做法直言不讳“并非反犹行为”，认为以色列的“过度武力行动”严重违反国际法。
独特的伤痕，助力南非走向国际舞台
南非对巴勒斯坦独立事业的支持已经根深蒂固，甚至成为了国家的代表形象之一，借此南非也实现了影响力提升“三步走”。第一步，非洲大国。历尽艰辛争取到独立与自由的南非人民，将“反霸权、反种族歧视”作为国家口号，还积极推动将种族问题纳入到国际议题的设置当中，吸引了许多曾遭受种族偏见的非洲国家。毫无疑问，该国鲜明的形象塑造使其成为非盟的重要政治力量及地区和平的主要支持者。第二步，跨区域合作。有了地区影响力加成的南非融入了“亚非拉”合作圈，与金砖国家保持着良好关系，并成功代表非洲发声。第三步，扮演起重要新兴大国的角色。南非开始在一些重要的国际平台上施展拳脚，如联合国安理会、二十国集团等。近年来，南非也一直致力于在国际舞台上代表第三世界国家发挥领导作用，尤其是在巴以问题上，南非比同为金砖国家的印度要更为强硬和积极。
▲ 南非总统西里尔·拉马福萨在约翰内斯堡杉藤会议中心举行的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十五次会晤中发表讲话。
2023年金砖国家峰会，南非作为ICC的缔约国，不惜扬言要退出ICC以拒绝执行针对俄罗斯总统普京的逮捕令。南非总统西里尔·拉马福萨（Cyril Ramaphosa）认为，ICC“处理某些问题的方式不合适”，这也并非南非第一次因该原因而尝试退出ICC。一方面，“退群”举动是南非对当前ICC因霸权主义国家对国际法的践踏而无法公平公正发挥其应有的职能而感到失望的体现；另一方面，南非诉诸ICJ也可视为其努力修复因大国权力斗争而陷入瘫痪的多边司法机构的一次尝试。不久前，南非籍候选人德雷·特拉迪（Dire Tladi）成功当选ICJ法官，意味着以南非为代表的全球南方在国际司法舞台的影响力将会增强。
南非在巴以问题上一贯且坚定的立场以及积极参与的姿态受到了伊斯兰国家的欢迎，本次诉讼也得到了诸如土耳其、马来西亚以及有着57个成员国的伊斯兰合作组织（Organization of Islamic Cooperation）等多方的支持。况且，不论胜算几成，南非已经在本次诉讼中赚足了国际关注度。正如南非法律团队成员沃恩·洛（Vaughan Lowe）在听证会发言中所提到的，本案的走向将会对国际法以及ICJ的未来产生史无前例的重要影响。根据本案判决，若以色列的行为不构成“灭绝种族罪”，那么所谓“基于国际法的国际秩序”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将会被无情地扯下，国际法也将迎来重塑；若南非胜诉，那么本案将成为国际社会反霸权主义和反种族歧视道路上迈出的关键一步。
▲ 许多国家和组织都明确表态支持南非起诉以色列
历经苦难的加沙人民，因此得救了吗？
加沙冲突带来的政治变革早已外溢出中东地区，波及整个世界。政治上，以色列成功分散了西方国家的注意力，动摇了西方国家援乌的决心并造成了欧盟内部和美国国会的内部分歧。军事上，美英等国也被迫下场，对也门胡塞武装多个目标发动军事打击，回应其在红海水域袭击商船。可以说，既有国际秩序正在被颠覆，各国都在把握机会扩大国际影响力，南非及其背后的金砖国家也不例外。中东地区局势持续升温，南非大可借题发挥：苏伊士运河遭胡塞武装封锁，迫使多家航运公司避开红海航线，部分亚洲—欧洲航线上的集装箱价格飙升近600%；而对好望角拥有控制权的南非可谓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聚光灯下的南非把握住了全球化经济的命脉。在此时发声，无疑给了霸权主导的国际体系一拳重击。然而，遗憾的是，国际格局的演变并不能改善加沙人民现有的处境。
国际司法诉讼在当下并非是拯救加沙人民的最合适办法。一方面，每天都在面临死亡的加沙人民等不起长达数年时间的诉讼过程，而南非法律团队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并将诉求的重心放在了争取向以色列发布停火临时措施上；但另一方面，有着乌克兰诉俄罗斯等案子的临时措施先例，本案的临时措施将大概率仍得不到实际遵守和执行。因此，解决加沙问题的当务之急，应当是回归谈判桌，在坚持“两国方案”的基础上，继续同步推动停火协议这一曾经成功发挥过作用的解决方案的达成。毕竟，南非与以色列在海牙唇枪舌战之时，轰向加沙的炮火并不会按下暂停键。待到法院作出判决时，赢家将会是加沙人民之外的任何一方。巴勒斯坦人民还未能获救，但无论如何，南非的勇气之力为其带来了一丝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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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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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莫祖明、万佳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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