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中国女人的“曼哈顿三部曲”
——周励访谈录
文 | 江 少 川
来源|原文刊发于《红杉林》2021年第1期
“三部曲”之一:《曼哈顿的中国女人》
江少川:重读了你的三部作品,仿佛穿越了你的大半生,从《曼哈顿的中国女人》的发表,到《曼哈顿情商》至《親吻世界一曼哈顿手记》,构成了你近三十年的“曼哈顿非虚构作品三部曲”,亦可称为“一个中国女人的曼哈顿三部曲”。第一部:由中国到曼哈顿,第二部:曼哈顿生活实彔,第三部:由曼哈顿走向世界。先谈《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吧,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就长篇而言,拉开新移民文学大幕的是两部长篇小说,一部是《北京人在纽约》,另一部为《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就此而言,《曼哈顿的中国女人》的价值与意义是不言而喻的(上世纪八十年中期始,当时称为留学生文学的两位作家苏炜,查建英的小说,已经奏响了新移民文学的先声)。从研究新移民文学而言,《曼哈顿的中国女人》是一部绕不过的长篇。你萌生写这部小说的念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会想到写这部作品呢?你的初衷何在?
周励:回想起北大荒时代,带着许多书下乡干苦力活儿。那时一无所有,但心灵是一座宫殿。我写这部书的序言时,除了手下这几张空白的稿纸外。周围尽是堆得满满的客户发来的英文传真、函电、国际快邮信件、来样、合同、信用证……写这部自传体小说的初衷,就是扉页上的题辞:“此书谨献给我的祖国,和能在困境中发现自我价值的人。”至今我还感觉到,我的金色童年,是成长中最珍贵的日子。从孩童起,我血液中就浸透了对祖国和文学艺术的热爱。

自传体小说《曼哈顿的中国女人》第一章《纽约商场风云》于1992年刊登在《十月》杂志第1期,第四章《北大荒的小屋》刊登于同年《十月》第4期,边写边登,写了九个月,有时含着泪水,一半以上内容写的都是苦难,挣扎和奋斗。我是自由投稿,1991年在纽约东方书店记下《十月》最后一页的传真号码(那时我很迷十月刊登莫言的《天堂蒜苔之歌》,蒜农哪个苦啊,看得我的热泪盈眶,感叹中国哪里冒出了一个叙事天才?!)业务很忙,序言和第一章写好后,我就一页页地发传真给十月,没有指望会得到答复。没想到第三天就收到《十月》资深编辑王洪先热情洋溢的回音,并主动表示立即在《十月》1992年第一期发出,当年居然还获得《十月》长篇小说文学奖。当时我想:我对得起十年北大荒岁月和年轻战友,也对得起1985年录取我为比较文学硕士研究生的那位美国教授了(后来我改读MBA工商管理)。
在纽约经商财务自由后,1987、1988、1989、1990我常去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系图书馆阅读国内文学刊物如《十月》、《收获》,也阅读了不少欧美作家的作品,1991年开始构思、撰写自传体小说,百分之九十取材于真实生活。当时我喜欢大量观看欧美经典影片,也是林肯中心大都会歌剧院的常客,钟爱的歌剧譬如普契尼,威尔第,德沃夏克的作品有时连看两遍。
江少川:当时你为什么想到用“曼哈顿的中国女人”作为书名,有什么其他想法吗?
周励:当时我还经常写日记,《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大部分是我写在日记本上的, 书名来自80年代末第五大道客户对我的称呼,那时在纽约商场来自中国大陆的中国女人不多。1992年初回国洽谈业务,我抽空专程去京拜访了《十月》谢大钧总编和责编王洪先,并且与北京出版社签了5万册的合同。没想到这本书于7月出版引起了轰动,最后发行了160万册。回想从1961-1966年在市少年宫的篝火晚会,我立即决定把《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出版的第一笔稿费捐给上海市少年宫(后来又陆续捐赠了一百多万人民币给边远山区和祖国文化事业)我曾是一个裤子都是补丁,脸上总是自信的小伙伴艺术团合唱队队员,小学毕业时,班主任在我这个中队文体委员《学生手册》上的评语是:“爱憎分明,兴趣广泛”!是的,早期儿童教育、文学启迪,特别是成长环境,对人一生的命运十分重要。为此我热爱生我养我的上海,每一条童年熟悉的马路,每一棵隐藏梦想的梧桐树。
江少川:着手写这部长篇之前,哪些文学作品给你印象最深刻?
周励:1978年返城以后,受到许多优秀作家的影响,看了王蒙描写劳改营饿汉的小说,我曾含着眼泪给王蒙写了一篇读后感向他表示感谢,当然是石沉大海,毕竟像托尔斯泰那样立即给陌生读者罗曼罗兰提笔写回信的大师不多。我还非常喜欢路遥的《人生》。一切都是无奈和无解,仿佛一个无边循环的锁链,印象太深了!
江少川:很想知道你创作这部小说的过程,比如你写这部作品创作过程顺利吗?遇到过什么难题与困惑?因为是自传体小说,涉及到你的家人与朋友(比如你的丈夫麦克)等,他们的态度如何,会介意吗?
周励:自传体小说《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写作非常顺利,仅用了9个月的业余时间完成。90%基于真实生活,实际上真实生活比书中的还要精彩,譬如刚到美国时被介绍给美国富豪当照看孩子的保姆,每周星期天随美国食品大亨夫妇坐直升飞机到纽约私人机场,再换乘私人小飞机飞往佛罗里达西棕榈温泉豪宅,因为6岁男孩在那里的私立学校读书。豪宅隔壁几条街就是现在特朗普接见习近平的海湖庄园。在那里的生活让我想起《蝴蝶梦》《简爱》这些文学名著,对刚到美国的我是一个极大的文化冲击。我的德国裔美国丈夫非常支持我的写作,还把我的中文书寄给他在德国的亲友们(看书中照片)麦克有一句名言:中国女人和美国女人很像,富有激情和开拓精神。德国女人和日本女人很像,安静、安份,甘当贤妻良母。显然他更欣赏自己的妻子。

江少川:小说出版以后反响热烈,入选“九十年代最具影响力文学作品”和“百年畅销书”,并获得1992年“十月文学奖”,一段时间盗版书数量惊人,我手头就有一本。你当时想到过在国内会产生这样广泛热烈的影响吗?
周励:我当时乘着回国洽谈业务,专程飞北京和北京出版社签了5万册合同,不久就回纽约了。没有参加任何签名售书和营销活动,我也不认识国内任何文学评论家。在纽约我致力于进出口贸易和社会活动,孩子刚2岁,我们一有假期就带他去游轮和德国,生活很美好,突然听说这本书评为当年中国书展畅销书榜首,并评为在文学界非常权威的《十月》长篇小说文学奖,后来出版社又交给我成百上千热情的读者来信,以后看到中国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宣布《曼》书出版发行160万册,被形容为“家喻户晓,极受欢迎”,我想,这是因为我写了我们这一代人的苦难与奋斗。写了改革开放的中国与世界的新架构新关系,写了我们这代人不灭的激情与勇气,才在全国引发如此剧烈反响和受到经久不息的几代读者关注。
江少川《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出版后,董鼎山教授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认为:这部长篇小说“描述了一个时代,影响了一代人”。的确,小说相当真实地表现了一代移民在特定历史时期的生活风貌。但也出现过不同声音,不同看法,甚至引起争议、有过法律行动吗?还有评论从一种预设和既定标尺批评这部作品,三十年后,回头看年轻时代的这部小说,你有什么样的感触?如何看待当时引发的争论以及不同声音。
周励:我在《鲁豫有约》节目里和她讲了雨果在乔治桑葬礼上的致辞:
乔治·桑是我们的世纪和法国值得骄做的人物之已一,用不着列举她的杰作。标志着这些杰作力量所在之特点的,是善良。乔治·桑是善良的,因此,她受到僧恨。受人赞美有一个替身,就是遭人嫉恨,热情有一个反面,就是侮辱。凡是戴上桂冠的人都要受到抨击,这是一个规律,侮辱的卑劣要以欢呼的大小作为测度。和乔治·桑相比一切都变得非常明朗。我是非常幸运的,除了极个别不值得一提、毫无根据的非议外(北京出版社等机构都替我一一反驳了),可以说《曼》书一直是在灿烂的阳光下不断被再版和重印,一直到今天都很受欢迎,譬如我朋友希望买一本曼书送给孙辈,打开网络发现上海文艺出版社的2002年新版已经卖到299元一本!另外,从来没有发生任何法律纠纷,唯一与法律有关的是1993年初我的美国曼哈顿律师给造谣者发了一份警告函件,接着所谓的“风波”就烟消云散了。

“三部曲”之二:《曼哈顿情商》
江少川《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出版之后,你为何中断写作,沉寂了十多年,是苦难写尽了,还是有一本好书足矣,抑或其他什么因素?2006年你推出了新书《曼哈顿情商》,为什么会重新拿起笔写书呢?
周励:我没有马上写第二本书,其中重要的原因之一是如海明威所讲:“一个人一生中写一本好书就够了。”我蘸着泪水和激情,以自己的真实生活为基础写了自传体小说《曼哈顿的中国女人》,被著名美籍华裔学者和文学评论家董鼎山教授称为“展现了一个时代,影响了一代人”。我为此感到由衷欣慰,也更加热爱文学。不过,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不想再写书了。
这本新书的写作不易,原因很简单:苦难已经写光了。在《曼哈顿的中国女人》一书中全部写光了。我相信缺乏苦难的作品难以打动人心。我喜欢含着眼泪感动地写作。我想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他的笔尖总带有一种魔力,他塑造的每一个人物和事件都是一条通向人间罪恶深渊的坑洼小道,永恒的黑暗、疯狂、流放、监禁、死亡……我曾经去俄罗斯找过当年沙皇对陀思妥耶夫斯基设的“假死刑”刑场,可他笔下却是“从痛苦中产生美,用痛苦的烈焰温暖着他的时代和人世”。既然缺乏苦难岁月,那么我还有资格写我的第二本书吗?——这是我十几年没有出书的主要原因。
江少川:有什么事和人撞击过你萌生出再写新书的念头吗?中外不少作家的创作似乎都有某种诱因的刺激和激发。
周励:有一次,大约6年前,我在瑞典皇家学院诺贝尔颁奖大厅,一个人悄悄地走向讲台。突然间在我眼前浮现了幻影……一排排坐在这宫殿般辉煌的大厅中的不是衣香鬓影的西方绅士淑女,而是中国成千上万的读者,他们中有面部刻满皱纹的老三届,有刚走上社会的迷茫青年,有从农村跑到城市的民工,有刚刚踏入异国土地的留学生……他们在读书,在思考着如何改变命运……我闭上眼睛,双手在胸中合拢,耳畔是斯德哥尔摩春天的鸽哨声……我脑海中浮现出了我所钦佩的美国当代著名作家迈克尔·坎宁汉姆在《The Hours》一书中描写作家维吉妮亚·沃尔夫的一段话:
清晨醒来,神清气爽,脑袋在哼唱。今天早晨她能够穿透混沌,疏导被堵塞的通道,抵达至善至美的境地。在她的体内,她能感觉她那几乎难以名状的另一个自我,她称其为灵魂。这灵魂超越了她所有的智慧与情感,超越了她所有的经历,如熠熠闪光的金属脉络贯穿了她的智慧、情感和经历。
她若是幸运,便能直接利用这一机能写作,而在这种状态下写作,她能体味人生最大的满足。
我想起这些话,我的心灵像一个婴儿一样纯净,充满欣悦。我亲吻了一下这个深棕色檀木的诺贝尔颁奖讲坛。在这里,我敬仰的作家罗曼·罗兰、福克纳、邱吉尔、海明威、约翰·斯坦贝克、肖洛霍夫……他们拾步来到这个讲坛,正是为了催生一批又一批人类灵魂的挖掘者——新的作家啊!虽然青年作家中的绝大部分距离这里极其遥远,且默默无闻,但宇宙苍穹能够读出世代流传下去的文字,激动过的陌生心灵在古老又稍纵即逝的时空一起轻轻吟唱,一页页书的扉页如占星师的魔棒发出深邃的光芒,悄悄地改变着心灵和命运,这便是对作家的默默褒奖。
我仰着头依恋地倒退着离开颁奖大厅,耳畔又响起福克纳获奖颂辞的回音:
一个作家,充实他的创作室空间的,应当仅只是人类心灵深处从远古以来就存有的真实情感:美、尊严、同情、怜悯之心和牺牲精神。
在那个时刻,在瑞典皇家诺贝尔颁奖大厅,我为自己是一个用“人类心灵深处从远古以来就存有的真实情感”写作的身居美国的中国人而感到欣慰。我想到如果我的第二本书对一个时代再起不到什么影响的话,不写也罢。我对纽约一往情深,我爱去歌剧院,去音乐厅,去环球旅行,作家天生的灵性总像海水般地冲击着我,可我每天却要把大量时间花在进出口贸易上。我收到了千百份中国读者的来信,许多人询问我是否有新作品诞生,让我怎么回答呢?
在一个太阳冉冉升起的早晨,一位好友在越洋电话中对我说:“你应当再写一本书。你要写一个女人的心灵世界,写你的美国生活,写中美之间的交流与冲撞,写与每一个读者有关的你的世界……”她热情的“力”,穿透了纽约的天空,于是我又拿起了笔。

江少川:你的第二本著作书名为《曼哈顿情商——我的美国生活与励志实录》,谈谈你所理解的“情商”的丰富内涵。
周励:思考了一番,我想,既与我的美国20年有关,又与每一位读者有关,那么就让这本书叫做《曼哈顿情商》吧!如果说《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展现了两手空空的我在美国如何挣扎与创业,以及我的青春与北大荒岁月,那么我希望这本《曼哈顿情商》能把“情商”、即EQ这个概念带给祖国的广大读者。旅美20年的生活如同一部色彩缤纷的电影正在大海上播放;我这样说是因为当我拿起笔来,我在蔚蓝辽阔的大西洋,在“玛丽女皇二号”邮轮阳光灿烂的大窗前用电脑写这本书的第一章。
在美国,我与中国前驻美大使、现任中国外交部长的李肇星成了好朋友,这部分原因要归功于我的《曼哈顿的中国女人》一书和他的诗集《青春中国》。我们因为书籍成为好朋友。李肇星有一次和我谈到他参观莎士比亚故居的感想时说:“莎士比亚(Shakespeare)这个名字很有意思,”他幽默地转动着右手,“震撼(Shake)与长矛(Speare)合二而一。小周,你看,他的《暴风雨》、《李尔王》、《哈姆雷特》、《亨利二世》等是不是真的像一支长矛Shake(震撼)了人类四百多年……”他说罢仰身爽朗地大笑起来。我突然想到:在中国,在世界,有许许多多像李肇星这样的人,整天燃烧着Passion激情;时时为这个世界富有生气的诸多奥秘而兴奋,内心世界如大江奔腾般的Exciting(激动不已)。
这是什么?这就是情商呵!
江少川:《曼哈顿情商》虽然是散文系列,但从内容上,可以看作是《曼哈顿的中国女人》的续篇,书中的七章展现了主人公在曼哈顿20个春秋的方方面面。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关键词是“寻找”。你在《寻找路易十四太阳王》一文中说:“独自行走,尽情寻找我关心的古迹,历史与人物,这是我在美国20年最喜欢做的事情”,此语是你对这本书最好的概括。你为什么对历史古迹与人物的探本溯源有如此浓厚的兴趣?这动力来自哪里?
周励:我有一颗无论在饥寒交迫的年代或是在华丽优雅宴会中同样炽热高昂的心灵——这颗心灵总是在激动沸腾。在北大荒大草甸放猪时,我靠幻想和背诵诗歌生活;到了美国,靠理想和闯劲打入美国上流时尚界;游览世界时,到了俄罗斯,我就想当冬宫博物馆或是彼得堡罗要塞的研究员,到了法国又渴望做法国近代史研究员,几次去埃及迷上了古埃及史及考古学,更不想走了……无论在意大利、埃及,还是在敦煌、西藏,或是在印度甚至非洲等等均是如此。我常常疑惑:人人都像我这么充满“冲动”吗?我曾在埃及卢克索的灿烂星空下徒步来回行走,度过一个个激情不眠之夜;在挪威为了等待北极光差点冻坏了脚;在玛雅丛林和金字塔顶研究古代玛雅石雕时差一点从陡峭的石阶上掉下来……在亚马孙河域我对研究占全球三分之一的蝴蝶及热带雨林发生了极大兴趣。多少个旅游之夜我迷恋着相关的书籍一直看到拂晓。我感到自己像一把燃烧不熄的火焰,又像星光下的一把钻石,爱生活,爱大自然,爱历史,爱文学艺术,希望总是代替沮丧,欢笑和阳光总是代替忧郁与阴云。

江少川:你的第二本著作书名为《曼哈顿情商——我的美国生活与励志实录》,谈谈你所理解的“情商”的丰富内涵。
周励:思考了一番,我想,既与我的美国20年有关,又与每一位读者有关,那么就让这本书叫做《曼哈顿情商》吧!如果说《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展现了两手空空的我在美国如何挣扎与创业,以及我的青春与北大荒岁月,那么我希望这本《曼哈顿情商》能把“情商”、即EQ这个概念带给祖国的广大读者。旅美20年的生活如同一部色彩缤纷的电影正在大海上播放;我这样说是因为当我拿起笔来,我在蔚蓝辽阔的大西洋,在“玛丽女皇二号”邮轮阳光灿烂的大窗前用电脑写这本书的第一章。
在美国,我与中国前驻美大使、现任中国外交部长的李肇星成了好朋友,这部分原因要归功于我的《曼哈顿的中国女人》一书和他的诗集《青春中国》。我们因为书籍成为好朋友。李肇星有一次和我谈到他参观莎士比亚故居的感想时说:“莎士比亚(Shakespeare)这个名字很有意思,”他幽默地转动着右手,“震撼(Shake)与长矛(Speare)合二而一。小周,你看,他的《暴风雨》、《李尔王》、《哈姆雷特》、《亨利二世》等是不是真的像一支长矛Shake(震撼)了人类四百多年……”他说罢仰身爽朗地大笑起来。我突然想到:在中国,在世界,有许许多多像李肇星这样的人,整天燃烧着Passion激情;时时为这个世界富有生气的诸多奥秘而兴奋,内心世界如大江奔腾般的Exciting(激动不已)。
这是什么?这就是情商呵!
江少川:《曼哈顿情商》虽然是散文系列,但从内容上,可以看作是《曼哈顿的中国女人》的续篇,书中的七章展现了主人公在曼哈顿20个春秋的方方面面。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关键词是“寻找”。你在《寻找路易十四太阳王》一文中说:“独自行走,尽情寻找我关心的古迹,历史与人物,这是我在美国20年最喜欢做的事情”,此语是你对这本书最好的概括。你为什么对历史古迹与人物的探本溯源有如此浓厚的兴趣?这动力来自哪里?
周励:我有一颗无论在饥寒交迫的年代或是在华丽优雅宴会中同样炽热高昂的心灵——这颗心灵总是在激动沸腾。在北大荒大草甸放猪时,我靠幻想和背诵诗歌生活;到了美国,靠理想和闯劲打入美国上流时尚界;游览世界时,到了俄罗斯,我就想当冬宫博物馆或是彼得堡罗要塞的研究员,到了法国又渴望做法国近代史研究员,几次去埃及迷上了古埃及史及考古学,更不想走了……无论在意大利、埃及,还是在敦煌、西藏,或是在印度甚至非洲等等均是如此。我常常疑惑:人人都像我这么充满“冲动”吗?我曾在埃及卢克索的灿烂星空下徒步来回行走,度过一个个激情不眠之夜;在挪威为了等待北极光差点冻坏了脚;在玛雅丛林和金字塔顶研究古代玛雅石雕时差一点从陡峭的石阶上掉下来……在亚马孙河域我对研究占全球三分之一的蝴蝶及热带雨林发生了极大兴趣。多少个旅游之夜我迷恋着相关的书籍一直看到拂晓。我感到自己像一把燃烧不熄的火焰,又像星光下的一把钻石,爱生活,爱大自然,爱历史,爱文学艺术,希望总是代替沮丧,欢笑和阳光总是代替忧郁与阴云。

“三部曲”之三:《親吻世界--曼哈顿手记》 江少川:当我拿起沉甸甸的一书时,立刻想到,距离第二部作品又过去十四年,这是一本需要极大付出、极大勇气、极大胆识而富有挑战性的著作,是什么触动你写下这样一本非虚构的作品呢?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萌生出这样一个宏大的计划,要写“曼哈顿三部曲呢”?
周励:在《亲吻世界》序言里我写道:亲爱的读者,如果你爱好文学艺术和历史,爱好户外运动和探险,请与我同行——到一个与人类辉煌历史进行对话的安静世界去。我相信,你会因为心灵的盛宴而狂喜,因被天堂之光照射而陶醉,因与久违了的伟人相逢而重新唤起巨涛般的激情。时光荏苒,从1985年携带40美元赴美自费留学,至今我已在纽约生活了35年,亲眼见证了中国的改革开放和经济崛起。曼哈顿有我的奋斗青春和燃情岁月。从曼哈顿出发,我追随自己的梦想游历了世界130多个国家,探险南极点、北极点,探索珠峰和攀登马特洪峰。在风雪行旅和日夜兼程的难忘时光,那些历史上撼人心弦的时刻,譬如斯科特和阿蒙森的南极点竞赛,那些从希罗多德开始一代又一代历史学家与探险家伟大的发现与不懈追求,一直激励我前行。也一直激励着我笔耕不辍。
江少川:《亲吻世界》中,你对二战题材,尤其是太平洋战争的历史下功夫很深,兴趣浓烈,你远赴贝里琉岛丶塞班岛、天宁岛、关岛、硫磺岛等地寻踪丶探索,亲力亲为做田野调查,实地考证,透过鲜为人知的史料,还有你的独特发現,特别想告诉人们什么?是一种什么精神支撑着你完成了环绕太平洋八万里的行程?
周励:《亲吻世界》第一部分是二战历史散文系列“被遗忘的炼狱”(跳岛战役探险录),主要根据近年来我对跳岛战役进行的实地考察而写。说是探险,因为时而浮潜海底“战争坟墓”,时而须雇直升机或单人小飞机飞往小岛,浓雾大风与突降暴雨都带来心理挑战,是名副其实的历险记。我先后踏上了贝里琉岛、塞班岛、天宁岛、关岛、冲绳岛、科雷吉多岛、吕宋岛等太平洋战争遗址,怀着震惊与感伤,我像考古学家一样仔细发掘历史上或有或无记载的实物与事件,并去华盛顿海军陆战队硫磺岛战役博物馆和美国国家档案馆考证核查,为的是探讨战争原貌中的人性及狼性,有时甚至是人性至狼性的转换,解开鏖战杀戮背后不为人知的隐秘。今天的人也有可能变成狼。以史为镜,以史为鉴,这个精神让我来回环绕太平洋八万里,亲力亲为,田野调查,唤醒人们重新聆听被遗忘炼狱的“警世诤言”
江少川:.在人类进入全球化时代的21世纪,在世界性疫情蔓延的严峻时刻,你写二战题材的系列散文应该另有深意。你在《親吻世界.自序》写到:记得早春二月时,白天我与北美文友起为武汉各医院张罗募捐运送口罩防护服,晩上籁俱寂,我打井电脑开始写作,时常心潮澎湃地写到晨曦微露。请你谈谈在这个时写作的心情。
周励:回想我在纽约从白天写到黑夜,直到晨曦微露、霞光万丈,阳台下的公园大道空空荡荡,有时是救护车鸣笛而过,有时是弗洛伊德事件引发的暴乱和示威队伍穿行,我们的门卫担心示威队伍会冲入我们大楼进行抢劫,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一边见证动乱的纽约夏天,一边写作,有时是含着眼泪写。从新冠肺炎的炼狱到二战炼狱,都是非常沉重的画面和话题,但只有写出来,我周围的至暗世界才有可能趋于理性,我们的精神才不至于因为每天成千上万的人罹难而崩溃。有硝烟的战争和有病毒的战争是同等残酷,甚至更加诡异。
2月份在武汉疫情的时候,我白天参加组织我们北美作家捐款捐物,晚上写作,当时没有想到疫情会发展到美国。后来到3月份,先是意大利,然后美国也有了疫情。这时候我心里很难过,特别是我们家阳台面对59街公园大道,平时公园大道是最热闹的,那时晚上和白天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半夜里救护车鸣笛而过。我的心情非常沉重,而且我儿子还得了一次病,到现在不知道是新冠肺炎还是重感冒,七天呼吸困难,我跑去照顾他,终于调养好了。我希求在疫情的黑暗中抓住人性的光亮。

江少川:陈思和先生说:你的二战系列散文“传承了罗曼·罗兰的理性精神”,我很赞同他的观点,《親吻世界》中有关“二战"的六篇非虚构散文,史料价值与文学魅力并重,非常感人,对于太平洋战争两军交战的双方:即盟军与日军的将领与士兵,你在文中是以一种怎样的姿态与立场去记叙与刻画人物形象的?
周励:是的,请让我引用陈思和在序言里说的一段话:“在世界战争的疯狂情绪支配下,狭隘的民粹主义者、军国主义者、复仇主义者,甚至打着爱国主义旗号的形形色色被洗脑者乌云密布,猖獗一时,他们的鼓噪声弥漫世界,而这个时刻,真正清醒的理性主义者最难坚守自己的精神阵地。就如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真正的英雄不是成千上万唱着战歌赴死的烈士们,而是法国作家、《约翰·克里斯朵夫》的作者罗曼·罗兰,他祭出了“超越混乱之上”的人道主义标杆,为狂热的世人挽回一点做人尊严。周励传承了罗曼·罗兰的理性精神,对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太平洋战争,她踏遍跳岛战役遗址,翻阅历史文献无数,写下了毫不煽情的文字:
从1941年12月7日到1945年9月2日,太平洋战争中盟军(包括中国)超过400万军人阵亡,2500万平民死亡;而轴心国超过250万军人阵亡,500万平民死。二战,给今天的人们带来太多的思考:以史为镜,以史为鉴。”
我刻画盟军和日军首先是从人性出发、然后写人与狼的较量、以及人性与狼性的转换,指出悲剧恶缘来自野心膨胀、贪欲自私的卑鄙政客,用樱花军国主义和玉碎来残害本国的优秀青年,把他们统统调教为扑火自灭的忠诚“虫族狼”,亦为人类带来了巨大灾难。
江少川:你特别喜欢读历史和人物传记,你最喜欢的人物传记是哪几部?这类书籍最能打动你的是什么?你最崇拜的人物有那几位?
周励:梵高是我隔世隔代隔性别隔种族的知音。我为什么写《梵高的眼泪》,
梵高《星空》是我最喜欢的,我多次去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看梵高的《星空》,每次总有很多人站在那里看,好像跟梵高告别。我走了梵高最后两年居住和工作的精神病疗养院、客栈、麦田、酒吧、罗纳河一直到他的墓地,也写了很多笔记,微信日记,写的时候,我自己都掉眼泪,我们的好朋友卢新华说,这是充满激情的女作家在写一个充满激情的男画家,不是用笔,而是用心,他们是隔世隔代隔性别隔种族的知音。奥威尔小镇所代表的是人性自私和虚伪、冷酷,它放的梵高兄弟的墓,上面干干净净。我问墓地守园人,我说梵高兄弟的墓是24年后从荷兰迁过来的,24年以前,梵高的墓是怎么样?他说不知道。我再到奥威尔小镇上问,发邮件到阿姆斯特丹的梵高博物馆追查。最后得知梵高的墓是假的,是空的,里面只有一件梵高的衣服,当时他的弟媳妇把梵高画都卖变成荷兰首富,却没有去探查梵高的遗骸。那小小的墓地比两个篮球场还要小,完全可以用探测仪探出来,因为梵高死的时候身上还有一颗子弹。他们可以把他真正的遗骨拿出来与迪奥弟弟埋在一起。可是梵高死后这么久,一直到现在没有一个人做这件事情。
江少川:你第一本书为自传体长篇小说,第二部转向了非虚构散文的写作系列,而且一写而不可收,为什么偏爱非虚构文学写作,运用这类写作体裁,你受到中外哪些作家的影响?三十年来执着地写出了“曼哈顿三部曲”,而没有涉笔虚构类的文学创作呢?
周励:自传体小说,是从主人公自述生平经历和事迹角度写成的一种传记体小说。这种小说是在作者亲身经历的真人真实的基础上,运用小说的艺术方法和表达技巧经过虚构、想象、加工而成,它一方面不同于一般的自传和回忆录,另一方面又必须以作者或自述主人公为原型。如,卢梭的《忏悔录》、高尔基的《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等。我的《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就属于自传体小说,我的自传体小说《曼哈顿的中国女人》有大约百分之十的文学虚构,百分之九十来自真实生活,应该隶属于非虚构之列。
除了世界名著,我更喜欢潜心阅读非虚构文学作品,譬如二战人物传记,意大利文艺复兴人物传记、南北极和珠峰探险人物传记,塞林格的《麦田守望者》也是一本自传体小说,我儿子高中进的贵族私立学校碰巧正是塞林格书中描写的学校,可见生活本身就充满了活力和戏剧性,我行走天下的生活经历让我时常充满激情和震撼,能够用笔或者在键盘上打出来是我的步履与感怀是我的使命。写虚构小说目前没有考虑,以后也许会。
江少川:“三极"极地探险:南极点、北极点、珠峰,集中起来,是地球上的怎一个“险”字了得,这需要多大的胆量与勇气,甚至冒着生命的危险,才敢付诸行动的,非一般人能为,你已不是青壮年了,又是一名女性,是什么精神与力量推动、鼓舞你实现这了不起的极地探险的夙愿?说说你的感想?
周励:这些年,我携带着文学传记周游世界,6次探索南极北极,攀登珠峰大本营和马特宏峰。我喜欢带着大陆的贸易小组去大都会歌剧院、纽约爱乐、美国芭蕾和大都会艺术博物馆。2017年11月26日我抵达人类梦想的终极地之一:南极点。我感到了生命是瞬间,生命在高处。我迷恋上南极,北极和珠峰探险史和探险家传记,开始挑战极限,寻找欧美探险家的足迹。行走天下,边走边写,发表了大量探险文学和文化散文。
今年的复活节期间的统计,全世界有61名著名的艺人去世了,我们跟这个世界怎么相处?就是在黑暗的隧道中,抓住最顶端那一束光,把这束光捧在你的心口上。这时候觉得我要写作,不能每天看着电视长吁短叹,把我十年当中经历的东西,把我跳岛战役的田野调查写出来。从2015年开始到2019年用四年的时间,自己亲自去了贝里琉岛、塞班岛、关岛、冲绳岛、菲律宾战争岛、菲律宾莱特岛、巴丹死亡行军遗址等,最后到了丢下复仇的原子弹的广岛,我把这些写下来。我感到这是我的使命。

江少川:你怎么会想到去做关于太平洋战争的田野调查?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非一般人可为?首先需要勇气和胆量。
周励:因浮潜而开始太平洋战争的田野调查。当时怎么会走向这条太平洋战争的田野调查的道路,我是到帕劳去浮潜。我是比较好的浮潜爱好者,二十多年来浮潜了太平洋、大西洋、加勒比海、印度洋。突然我在海底看到日本军舰残骸、美军飞机残骸,一边浮潜一边担心会不会碰到神风特攻队日本飞行员的骸骨。
我了解下来,在帕劳的南端有一个贝里琉岛,曾经发生激烈的战斗,而且这场战斗的惨烈和美军死亡的比例人数远远超过硫磺岛战役,当时我跟导游讲,我要去。导游讲,那个地方不好去。有美军的墓地和日本的墓地,中国人从来不去的。我说我要去。这样我跟日本和游客的船,船长讲你是我看到的第一个中国人。到了那里,正好三天以前,明仁天皇来过,他向大佐墓地鞠躬。我想看看这场战争到底激烈到什么程度,从来没有听说过贝里琉岛战役,为什么?它只有13平方公里,本来讲打4天,结果打了68天,打不下来,最后68天打下来了。美军是一万五伤亡,全歼一万日军。本来马歇尔发了电报,为了保存实力跳过该岛,可是电报晚到两天。那场战斗,激烈的不得了,整个美国大军上来的时候,日本人一枪不发,到三十米的时候乱炮齐轰,一排排美军倒下,第一次全部失败。后来又有第二批第三批,太惨了。我当时先到的美军公墓,走在橘色沙滩上,仿佛一脚能踩出血来。
那里有个小小的贝里琉岛博物馆。我到日本人的公墓,突然看到一个小的石碑,英文的,再一看米尼兹的题字,我一边摸,血液凝冻,又慢慢沸腾起来。“从世界各地来此,重温如烟往事的人们应当被告知,日本官兵在这场战役当中多么的勇猛、爱国、顽拼死守贝里琉岛,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我马上意识到,这是在宣扬生命的可贵,这是独特的反战宣言纪念碑。
我在谷歌在华盛顿国会图书馆,在美国国家档案馆都找不到尼米兹石碑的记录。当时为什么媒体没有报道,因为正好是7月麦克阿瑟在菲律宾重返莱特岛,贝里琉岛的战役是9月份,而且延迟到11月,所有人在关注麦克阿瑟重返菲律宾,这个小小的岛没有报道。所以沈志华教授讲,他是搞二战史,都不知道贝里琉岛战役,周励你是用文学来把冷酷的历史变活了起来。那天我就决定除了贝里琉岛,还要到所有的岛去,到天宁岛只有小飞机,雇一个小飞机,刚上去狂风暴雨来了,当时想完了,这次肯定罹难了。天宁岛为什么一定要去?因为那是投向日本的原子弹起飞的美军基地。我一定要把太平洋战争惨烈呈现出来,硫磺岛战役,这么惨烈的战争当中,居然有一个美国大兵给马上要死的日本士兵嘴上放了一支香烟。
江少川:这种敢于冒险的大无畏精神,绝非一般人可以完成的,实在令人钦佩!

“三部曲”之创作-----文学的人生
江少川:你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文学的,谈谈读书与写作的关系。
周励:当中国作家协会党组书记金炳华在北京作代会的一次午宴中问我:“周励,请告诉我,你身上的东西,你的写作激情是从哪里来的?”我立即回答:“童年和阅读。”我的人生是与书和文学相伴的人生。盖斯康公寓曾经是我的幼儿园,我在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新年晚会,我一定要求老师让我朗诵,后来老师在私下听我朗诵以后同意了,我在这场晚会朗诵了普希金《渔夫和金鱼》的故事,我回家的路上经过永隆食品公司,我就在想,如果有一个像永隆公司一样大的书房,我可以爬着梯子去看书,再有一架钢琴,我就是最幸福的人。那时候我还是幼儿园大班。海格大楼现在叫静安宾馆,曾经是上海市委办公大楼,我爸爸在那里工作。文革中图书馆废弃没人管,不少地方还烧书。那时候和瑞华公寓的小朋友,三个人架人梯,从窗子里进图书馆,偷偷把书偷出来,放到书包里。别人看到我们也没有任何阻止,我们在一排排书架中,就像穿水晶鞋的公主在皇宫中一样。当时想,窃书不算偷,这样去了好几次,我把这些书带到北大荒了。
在美国,我是纽约罗斯福读书会所骨干读者,我有时想,如果疫情结束,一定要把思南读书会和纽约65街罗斯福读书会结为姐妹。上次跟罗斯福会所到法国波尔多参观酒庄和古堡,突然听说,在一百公里以外是孟德斯鸠的故居,我说我不去酒庄和古堡了,叫了一部车子,开到孟德斯鸠故居,我在车子里就想到北大荒岁月,我当时在北大荒白天种地,晚上看书。当时《论法的精神》里有一句话震撼了我——“言语不构成罪,它仅仅栖息在思想,有时候沉默不语,比许多的语言更能表示意义。什么时候,把言语定为罪,那连自由的影子都看不到了。”我当时看了这句话,开心得不得了,觉得孟德斯鸠是我精神上的情人。这次我居然亲自能够到孟德斯鸠的故居!伊丽莎白女王和不少欧美作家来过,当年他就是在这座庄园里写了《论法的精神》!
作为一个旅美文学爱好者,我喜欢仔细嗅闻纽约的文学味道。我常在周末假日开车去探访那些在少女时期的梦中如此遥远的作家故居,追踪诸如海明威、马克·吐温、阿瑟·米勒、德莱塞、莉莲·赫尔曼、杜鲁门·卡波特、梭罗、惠特曼、菲茨杰拉德等作家的足迹。如今,我好像随时能看见他们的身影,他们在等街口红绿灯,在酒吧高声畅谈……我仍然能闻到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那些令人着迷的“化学机制”,使我随着他们再次起舞。
江少川:你的一生你都在行旅之中,从某种意义上说,“曼哈顿三部曲”是一部行走的文学、或者说移动文学也未尝不可。所谓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你是如何将阅读、行走与写作这三个方面结合起来的呢?
周励:在有心的地方才能看到脚步,行万里路是看世界的通道,与历史人物对话,旅程才充满激情和乐趣,才有见闻。行走才会有亲身经历与感受,在行走的地方才能看见先辈的脚步,与历史对话。我在书中第三部分大量书写了探险家阿蒙森、斯科特、沙克尔顿和理查德·伯德对我探索南极点、北极点的影响。特别的抚摸着沙克尔顿的墓碑,念着墓志铭让我心潮起伏:“人活着就是要竭力得到生命最好的嘉奖,而唯一的失败就是不再去探索。”
我举一个一个例子,前年我们家兄弟姐妹到瑞士,瑞士马特洪峰攀登的危险率死亡率大大高于珠峰,因为它是垂直的。马特洪峰不像珠峰,珠峰8848米,它是4488米,但是它是垂直的,我去了,差点死掉。我们当时在黑湖酒店,窗子打开是马特洪峰,离顶端还有1/4,有一个白色的东西像钻石一样,不断的发亮,在召唤我。那就是马特洪峰的登顶大本营赫恩利山脊小屋,我想我一定要去。
我对马特洪峰的攀登史太了解了,我到过马特洪峰的墓地,珠峰到现在罹难者230人,马特洪峰580人,其中有一个纽约男孩子,他的墓碑墓志铭是“我选择攀登”。丘吉尔的连襟、英国船王儿子他们是第一次人类征服马特洪峰的人,下山的时候4人不幸坠落罹难。我妹夫是日本人,很喜欢徒步爬山。他说,这个地方不能去的,要命的。第二天窗子打开,马特洪峰又在向我招手,我觉得那颗白色钻石在向我召唤。我爬了六个小时,山上全都是救援的直升飞机。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汪澜来的,我们要请你参加上海书展,其中有一个上海纪实新书发布会,把你作为海外作家代表。我说,我在马特洪峰上,不能来的。
我回来以后写了《攀登马特洪峰》,在距离顶峰1000米的白色赫恩利小屋大本营,瑞士经理说“你是我唯一看到的中国女人”。我妹妹妹夫早上在阳台上看见我不顾安危的决绝背影,决定跟在我后面攀登。最后突然相遇在大本营我开心极了,因为每一步都是1865年那7位攀登者的脚印,是他们开拓了欧洲登山运动。我妹妹常讲我是在和历史人物对话。发自内心的激情与好奇心,这就是旅行、阅读和写作的关系。
江少川:谢谢你接受我的采访,这次访谈的话题“一个中国女人的曼哈顿三部曲”,概括了你的文学人生,一次非常意义的回顾与检视。我们这次访谈也是在你的行旅之中完成的,好在去年初冬在北京中国社科院有一次面对面的畅谈。期望你的“曼哈顿创作”继续下去,再出新作,更上层楼。
周励:谢谢江教授,辛苦了,文学是我们的生命,一定再接再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