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们来说说大航海时代。大航海时代又叫地理大发现。所谓的“大发现”,是欧洲人强调主体意识的一种定义,指的是15世纪末到16世纪初,由欧洲人开辟横渡大西洋到达美洲、绕道非洲南端到达印度的新航线以及第一次环球航行的成功。大航海时代是人类文明进程中最重要的历史之一。15世纪末以前,东西方之间的商路主要有三条。一条是陆路,即传统的“丝绸之路”,这个不用多说了。另外两条是海路:一条是大家熟悉的中国海上丝绸之路,也叫“海上香料之路”或“海上陶瓷之路”,萌芽于商周,发展于春秋战国,形成于秦汉,兴于唐宋,转变于明清,是已知最为古老的海上航线。中国“海丝”分为东海航线和南海航线两条线路,主要以南海为中心,广州、泉州是始发港口。还有一条是从叙利亚和地中海东岸,经两河流域到达波斯湾,现在是美国航母隔三差五耀武扬威的水上舞台。在这几条商路上蹲守着成千上万的意大利、阿拉伯、拜占庭和波斯商人,货物经他们转手,层层加码,最终运抵西欧。大航海促进了世界各大洲之间的沟通,在全球范围还开辟了更多的新贸易路线。探险与贸易,战争与殖民,使人们获得了全新的地理知识和高超的商业技巧,开阔了眼界,抬升了视平线,一个又一个“小目标”在无限膨胀。大航海刺激了欧洲人的野心,促进了海外贸易,成为欧洲资本主义勃然兴起的酵母。伴随着新航路的开辟,东西方之间的文化、商贸交流激增,物种也实现了大规模的交流与转移。也就是说,对吃货们而言,没有大航海,今天你就不可能有这么好的口福!
没有卷心菜和土豆,怎么会有罗宋汤?

(上海宁最爱的土豆色拉)
明代晚期海禁有所松弛,传入中国的物种有:来自新大陆的菠萝、花生、草莓等,它们先在中国沿海地区生根开花结果,然后向西北拓展疆域。那个时候,夜郎自大的中国人对外来食材不再称“胡”称“番”了,而冠以一个“洋”字。比如“洋白菜”,就是卷心菜,俗称连花白、疙瘩菜、包菜等,原产地在地中海,希腊人和罗马人将它视为万能药,16世纪由欧洲传到日本,再传入中国。还有一条路径是从俄罗斯进入中国东北,东北人叫卷心菜为“俄罗斯菘”。马铃薯最早出现在清代康熙三十九年的福建《松溪县志》,广东人称之为薯仔,粤东人称之为荷兰薯,闽东人又称之为番仔薯。马铃薯的登陆路径由南而北,一路上它获得了洋山芋、洋芋、山药蛋等诨名,今天大家都叫它土豆。据说还有一条路径是从俄罗斯进入东北的。我相信这个说法,早年黑龙江知青搞农科,其中一个项目就是防止马铃薯自北而南的退化。年轻时我在食堂里打菜,跟师傅开玩笑:来一盆咖喱洋山芋炖土豆炖马铃薯,再加一只山药蛋。师傅抡起勺子要打将过来:小赤佬,算你吃过墨水了!

(凡高的名画《吃土豆的人》)
马铃薯原产于南美洲安第斯山区,人工栽培史最早可追溯到公元前8000年到5000年的秘鲁南部地区。安第斯山脉海拔3800米之上的的的喀喀湖区可能是最早栽培马铃薯的地方。大航海时代,马铃薯被西班牙人带到欧洲。关于马铃薯在欧洲的故事也不乏戏剧性,而且有电视剧一般的长度。一开始欧洲人将它当作装饰品,欣赏它的花朵,后来爱尔兰人最先认识到了它的食用价值,大量种植,其他国家的人也慢慢吃开了,在一些贫苦国家还经常当作主食。还记得凡·高那幅画吗,《吃马铃薯的人》,一群农民围坐在油灯下吃土豆,灯光流淌着一种宁静的震撼力。旅行家兼美食家地主陆告诉我,1845年爱尔兰因为著名的“土豆瘟疫”而导致上百万人被饿死,他们向邻居英国求救,英国不仅见死不救,还趁人之危大大地赚了一票。爱尔兰后来一直憎恨英国人,二次大战时德国空军轰炸英国本岛,爱尔兰人在与英国接近的边界用牧草“写”下一行大字:这里是爱尔兰,不是英国。德国空军一看,翅膀一斜就飞走了。
马铃薯传入中国后,我觉得这货与番薯一样,使命光荣,目的明确,就是为了解中国人的饥荒问题。诚如李渔所言:“贫家购此,同于籴粟”,然后才被厨师发现可以入菜。像醋熘青椒土豆丝这样的清粥小菜,还有银线般的土豆粉丝、韧结结的大拉皮,大概要到民国那会才登上老百姓家的餐桌。
《随园食单》《食宪鸿秘》中都不见土豆的影子,但是在《金瓶梅》里倒出现了“土豆泡茶”,这里的土豆是不是马铃薯呢?我还没弄明白。
现在中国是世界上马铃薯产量最多的国家,前几年农业部宣布:到2020年,土豆将与大米、小麦、玉米一起成为中国未来粮食四大主粮之一。不过今年已经2021年了,我还没在市场上看到土豆面包和土豆馒头。中国的事情,有时候真的说不准。

(土豆面包看上去相当诱人)
没有洋葱,还会有铁板牛排吗 洋葱,别名球葱、圆葱、葱头、荷兰葱,在新疆又叫作皮牙子。洋葱原产于中亚或西亚,现有很多不同的品种,在埃及石刻中就有人们收获洋葱的图画,之后传到地中海区。地理大发现之后,由欧洲向世界传播。16世纪传入北美洲,17世纪传到日本,清中期时从澳门传入内地广东。
清吴震方在《岭南杂记》里有描写:“澳门白鬼饷客,缕切为丝,珑松满盘,味极甘辛。余携归二颗种之,发生如常葱,至冬而萎。”

(洋葱)
澳门白鬼,指生活、工作在澳门的葡萄牙人。
还有些不带“洋”字的食材,也十分重要,须臾不可短缺,比如花生,是在1530年左右由美南洲传入的。但又有人提出中国也是花生的原产地之一,依据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两次考古发现。1958年和1961年,在浙江吴兴钱山漾遗址和江西修水山背遗址中先后出土了若干有点像花生的植物籽粒。请注意,“有点像”,这结论就有点悬了。如果没有花生,我们就不会有花生牛轧糖,不会有油氽花生米,不会有花生酱,喝酒、喝茶、吃冷面、看电视的兴趣就将大减。山东鲁花这个品牌也不可能存在。对啊,宫保鸡丁、辣子鸡和八宝辣酱怎么可以没有花生米呢?
花椰菜,是在清早期从广东传入的。上海成为开放口岸后,有老外为了做西餐方便,在浦东地区引种成功,到了民国那会就被更多的民众所接受。原产地在意大利的西兰花在清光绪年间进入中国,原产于地中海的西芹进入中国是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经常性登上老百姓的餐桌要到改革开放之后了。

(这几棵花椰菜相当的花) 西葫芦,原产地的北美洲,在清朝中期经欧洲传入中国,在陕西、山西等地方志里有记载。这货味道寡淡,南方人不怎么待见它,在西菜中一般作为配菜。我二哥在新疆当知青时,西葫芦把他吃到怕了。荷兰豆,顾名思义原产于荷兰,其实只是在荷兰最早种植而已。原产地在东南亚,17世纪荷兰人从泰国、缅甸带回种子引种。清雍正年间传入中国,先在台湾、闽南、粤北引种,其后传至广西、云南。李白和武松喝的是什么酒?苹果传入中国是比较晚的,要到19世纪。此前中国古籍似乎有苹果的记载,《千字文》里说:“果珍李柰”。有人认为“柰”就是苹果,其实它只是一种沙果,今天叫做作“花红”,很小很绵,微微有点酸。柰原产于新疆一带,现在伊犁河谷地带还有野生柰林。如果你在电视剧里看到乾隆皇帝拿着一只大苹果赏给他宠爱的娴妃辉发那拉氏,玩笑就开大啦。

(苹果来到中国比较晚)
再比如开心果、巴旦杏等果品,也都是从西方国家经由新疆等地传入中国。这个时候从海上丝绸之路或东南亚一带传入中国的还有大量热带水果:番荔枝(亦叫释迦果、番梨)、番木瓜、菠萝蜜、芒果、无花果、结球甘蓝、苦瓜(在《金瓶梅》里也叫癞葡萄)。番鸭、西洋鸡、火鸡也是明清时期引进的。在广州的饭店里经常能吃到番鸭,番鸭的脸是红的,羽毛有白有黑,黑里夹杂青蓝色,在阳光下斑驳有光。番鸭到了海南岛就叫加积鸭。再说说酒吧。葡萄美酒夜光杯,夜光杯是西周时期由西域小国向中原王朝进贡的,后来成为“中国制造”。上世纪七十年代有好事者复制成功夜光杯,哄传一时,后来我见过,其实就是用青海所产的玉料旋制的高脚酒杯,机器加工,足以壁薄,当然隐然有透光,但在完全黑暗状态中并不会靠自身发光。

(葡萄酒在中国,具有某种象征意义)
葡萄酒也是从西域传入中国的,最早出现文字记载是在东汉,《后汉书·西域传》:“栗弋国出众果,其土水美,故葡萄酒特有名焉”。张衡在《七辩》中也提到:“玄酒白醴,葡萄竹叶”。尚园子、陈维礼合著的《宋元生活掠影》中指出:“葡萄酒的原始产地在中亚一带,主要是以哈剌和州为中心的地区,也就是今天新疆吐鲁番一带。当成吉思汗的大军远征中亚时,葡萄酒就渐渐为蒙古贵族所接受喜好。”《元史·世祖本记》里讲到至元二十八年“宫城中建葡萄酒室”,这里说的是官方酒坊窖藏。此后,山西民间酒坊也开始生产葡萄酒了。啤酒,也是从别处传入的。《唐书·西域传》里曾经提到一句:“党项取麦他国以酿酒”,这里的他国,可能是小亚细亚地区国家。
蒸馏酒是元代时从西方传入的,忽思慧在《饮膳正要》里说:“用好酒蒸熬取露成阿剌吉”。明代《物理小识》说:“烧酒自元时始创其法,名阿剌吉”。中国纯粹用粮食酿造的蒸馏酒独步天下,分为酱香、浓香、清香、凤香等多种香型。现在有些酒厂在广告中宣称自己产品的源头在汉唐,真是无知者无畏,那会儿中国还没有蒸馏酒呢。

(烈酒蒸馏设备)
所以李白斗酒诗百篇,还有武松景阳冈三大碗后醉打死白额金睛大虫,文武明星喝的都是米酒,类似崇明老白酒,真要是酱香老窖一灌,肯定烂醉如泥,那里还有诗和远方。烟酒不分家,我就顺便说下香烟吧。烟草原产美洲,明代万历年间从吕宋(今菲律宾)传入中国,一开始叫作“淡巴菰”。烟叶传入中国后最早仅限于闽广一带种植,那时候北方地区的人多患伤寒症,据说吸烟可以治愈此病,于是身价大增,最离谱时用一斤烟叶可以在集市上换取一匹良马。进入清朝以后,男女老少人手一枪,成为末世图景之一。当然这是旱烟或水烟,还不是夹在手指间的卷烟。卷烟要到二十世纪初的光绪年间才在神州大地上流行开来,在民国小说中仍叫“淡巴菰”,男女主人吞云吐雾,煞是时髦。

(李白一辈子写了成千上万首诗,但没有喝过茅台酒)
明代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为了传教方便,打通关节觐见皇帝,并向皇帝进贡鼻烟。鼻烟装在小巧玲珑的鼻烟壶里,用象牙小勺挖出,放在虎口处,凑近鼻子用力一吸,五官马上皱成一只馄饨,随之发出炸雷之响。仿佛井底之蛙的皇帝果然上钩,从此不离不弃,不久鼻烟便在民间流行开来。最搞笑的是到了晚清,鼻烟壶越做越精巧,遂成一门特殊的工艺,各种材质都有。衮衮诸公侵晨前往金銮殿商议国家大事,怀里总要装上几个,候朝时相互攀比一番。甚至有大臣在科场选拔人才,你举荐甲,我死保乙,一时不能决定,就将鼻烟壶当作算命的骰子来“一壶定音”。
在强调政治正确的年代,你偶尔说起外国货如何的好,就会有人跳出来指责你“崇洋迷外”。且不说这票货色骨子里比谁都崇洋,见到洋人膝盖发软,恨不得立马跪舔,就说真要是拒绝一切外来的东西,那么土豆、玉米、番薯、卷心菜等等都不能吃了,你这小子马上就得饿死!









